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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记趣

  • Eric Zhang
  • Jan 20, 2020
  • 6 min read

小学二年级前我家住在烟台。母亲在烟台师范学院教书,我们家就住在校园的教工楼。烟台是座海滨小城,城中有小山包数座,烟台师院(现称鲁东大学)就坐落在某一小山的山脚。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和便利,但环境优美、亲近自然。现在回想起来,有好多在城市里早已遗失的生活点滴,为我的童年增色不少。既然记起,不如顺手记叙一二。


挖野菜

我们家离学院旁的小山很近,步行不需十分钟就能走上登山小径。别看那山小(其实小时候看起来是好大一座山),其实山上林木繁茂,物产颇丰,不仅是家人朋友登山赏景的好去处,也是学院的“集体后花园”,许多野菜野果都能从山上采来食用。我们常挖的是荠菜、野葱(不知学名为何,长得像小葱,根茎又像藠头)、蒲公英(本地人称“婆婆丁”,开花前采根叶,洗净后直接沾大酱食用,味苦,因而也叫苦菜)、香椿,有时还能采摘到野山楂(只有半个小拇指盖大的小红果子)、野海棠、野菇娘(一种黄色如葡萄般大小的浆果),或是捡到毛栗、松果。


诸多来自大山的馈赠之中,尤数荠菜我们采得最频,也最爱吃。挖荠菜讲究季节,初春回暖后至清明节前,荠菜最多,也最鲜嫩。过了清明,荠菜大都开了花,也被人们挖得七七八八了,这时剩下的开了花的荠菜就太老,不再适合食用。采荠菜不用多少工具,一把小铁铲和一两个装菜用的塑料袋足矣。荠菜通常成片生长,喜好泥土肥沃而无其他植被的地方,我们只要发现一片荠菜,一通挖下来就能装满大半个袋子。荠菜要连根挖起(根部尤其清香),用小铲从侧面铲入,轻轻一撬,再抖一抖根上的泥土,欢喜地纳入袋中。


挖荠菜简单,可洗荠菜难。回家后,挖回的一大袋子荠菜要挨个洗,根上的泥得洗好几遍才能洗净。洗净的荠菜有好几种吃法,可以清炒(加油盐即可,以突出其清香)、凉拌(只需加陈醋、生抽、油盐、鲜朝天椒),也可滚汤(可配肉丸和豆腐),但最好吃的是做饺子和馄饨。北方人说“好吃不过饺子”,其实饺子之中再选 “好吃不过”,那得数荠菜饺子。荠菜饺子讲究菜多肉少,菜鲜肉精,而且面皮要厚实劲道(自家发面手擀饺子皮最佳),吃起来有嚼头、有新鲜荠菜的纯香,那才是真正的荠菜饺。现在不少东北或上海菜馆也卖荠菜饺、荠菜馄饨,可那些荠菜都是养殖、冷冻的,而且菜少肉多,毫无新鲜野荠菜的香味。我在斯坦福读书时,竟然在学校附近发现了卖手工荠菜饺子的店铺,味道其实比国内小店卖的好吃,算是差强人意。我每隔一两个月都要惠顾一次,每次得花一百美金买上两百只当日现包的饺子——五毛美金一只,卖得不便宜!——回家冻起来慢慢吃。


捉小螃蟹

烟台临海,一到夏季,漫长的海岸线便布满了前来消暑弄潮的游人。几个公共沙滩,称为“海滨浴场”,盛夏周末时几乎人满为患,所以我们都戏称夏日游泳为“煮饺子”。


烟台的沙滩,自然形成的为多,不像美国滨海酒店的那种人工沙滩,从马路到海边只有窄窄的一条细沙带。从烟台的滨海马路到大海,其实有好几种形态各异的海滩:有的是布满大小石头的石滩,再往宽处走则有粗沙滩、细沙滩。烟台海产丰富不在话下,而本地居民热衷于捕食的海产之一,就是生长在石滩里的小螃蟹。


小螃蟹顾名思义,只有大约两个拇指盖那么大,生长在海边石滩的石缝里。一到夏天,在海边总能看见不少拿着脸盆或塑料瓶,赤脚弯腰在石滩上翻动石头的人,那就是来捉小螃蟹的。我和家人夏天来捉小螃蟹,主要是图好玩,既能清凉清凉,也能顺手带些美味回家。在石滩上找到一块有海水浸润的小石头,轻轻翻开,石头下面保准就藏着几只小螃蟹。抓住了放进塑料矿泉水瓶,一般抓满600毫升的一小瓶,就够饱食一顿的了。回家后用清水洗净,直接用油煎焦,再和以鸡蛋面粉做成煎饼,蘸辣椒或酱油,鲜香无比。不过小螃蟹我们不常抓,兴许一年就去抓个一会,到底是担心不干净。其实现在想想,小螃蟹在食物链底层,沿海污染又重,我们把它囫囵吃下,胆子也真是不小。幸好当时没贪嘴,即使不干净也受其毒害不深。近年来,听闻本地人也不兴吃小螃蟹了。


捉知了猴

初夏的另一乐趣是捉“知了猴”(蝉的幼虫)。在蝉成虫之前,幼虫长在大树下的泥地里,待即将成虫时就会从地下打洞钻出,爬到树干上蜕皮而成蝉。


捉知了猴不易,是个技术活。首先是时机要对。知了猴从地下爬出来成虫,也就个把星期的时间。捕捉的时间段也有限,知了猴一般是夜间活动,所以我们也只能趁晚饭后出门散步时实行捕捉活动。知了猴没开始打洞时我们自然无法知道它在哪,而它把洞打好了,很快又能溜到树上,过不了多久就羽化成蝉了。所以捉知了猴要在它刚开始打洞,泥地上凹进去了一小块,或是洞已打出至地面,可知了猴还在洞里休息睡觉的时候才行。时机之外,眼尖也是必要的。晚上黑灯瞎火,要打着手电,弯下腰,仔细研究大树根部附近的土壤。这时耐心也很重要,发现了一个小洞,用一根小木棍轻轻挖下去,很可能里面什么都没有——知了猴要么已经爬到树上了,要么已经被别人挖走了。有时在树干上发现一只知了猴,可走进一看,却只是一层蝉蜕,知了猴已经破壳而出了。于是一晚上下来,能抓住一两只知了猴就算是收获颇丰,而多半时候则是无功而返。


知了猴其貌不扬,但其实吃起来挺鲜美,好像还可入药。抓来的知了猴用清水洗净,放入油锅炸至金黄,取出后放凉去油,佐以酱油或者椒盐,其口感酥脆,是道下酒好菜,也是宵夜零食。蝉蜕可入药,有清热解毒之功,所以知了猴也被认为是有药用价值的,初夏湿热刚起,知了猴于是更受欢迎。小时候什么都不怕,知了猴虽然面目可憎,可炸得酥酥脆脆,小孩子们也无所顾忌。想起当时爸妈都不怎么吃,炸了几只知了猴都给我跟小朋友们吃,估计在吃这方面,小孩是要比大人们勇敢。要是现在送两只到我面前,请我吃还跟我倒贴钱我不干了。


生活日常

在烟台的时候,生活远没有如今便利。整个烟台师院只有一个粮杂店,柴米油盐都在那里购买。铺面不大,中间摆着两个商品柜,那玻璃面板好像总是灰蒙蒙的,里面大概放的是饼干零食之类。柜上摆着糖果罐,那是我的最爱:中午放学路过,花一毛钱买两颗水果糖,或者一块散装的大大泡泡糖,就能高兴半天。要是花五毛钱买一盒大大卷,那就算是奢侈消费了。商店靠墙的角落里摆着几口大缸,里面装的是酱油和醋——当时买酱油确实是要“打”的。酱油吃完了,就得拿着空瓶子去粮杂店“打酱油”。看着店主给瓶子插上漏斗,揭开酱油缸的盖子,娴熟地用大勺一勺一勺地打酱油,在一旁围观的我,确实还觉得挺有意思。现在想想,“打酱油”一词有了如今的含义,可能还不仅是青年网民的创意,恐怕跟他们小时候打酱油时作为顾客那种袖手旁观的感受,还真有那么一丝联系呢。


烟台的冬天生活尤其不便。烟台冬天很冷,冰天雪地的日子不少见,而当时农业及交通并不如今日发达,所以到了冬天就很难买到新鲜的蔬果。本地人怕冬天没有菜吃,便要在入冬前“埋白菜”:在自家楼前空地上挖个半米来深的土坑,买上一两百斤白菜,如数放入坑内,再覆以一层浅土或塑料编织布。冬天严寒,土坑就成了自然的冰箱冷库,想吃白菜时就从坑里挖两棵来吃。我只记得当时看着新鲜,竟然有如此爱吃白菜之人,白菜一次能买如此之多,也未曾想那是人们不得已而为之。埋白菜应该是个辛苦活,但我和其他小朋友们却是很期待每年的白菜季——大大小小的土坑挖好后,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。我们把土坑当成战壕,迎着假象之敌冲锋陷阵,一会借着土堆作掩护,一会在“枪林弹雨”之间匍匐前进……回家之后往往是灰头土脸满身泥污,难免不被猛烈地批评教育一番。


其实在我印象中,我们家的伙食总是开得很好。春天有荠菜饺子、香椿炒蛋,夏天有各式鱼虾海鲜,秋天能尝到伍仁月饼、柿子饼,冬天能自制泡菜、面食。不想做饭时,我跟我妈就去市场买几个天津包子、两条油炸小鱼,打上一袋小米粥,回家后就着自家泡的辣萝卜和老家带回来的豆腐乳……从离开烟台后,好像就没怎么吃过炸小鱼了,即使有,味道也决然不同。小时候的快乐,简单、平实。快乐就是一块五仁月饼,一条炸小鱼,就是一家人在周末一起爬山、挖野菜。长大之后的快乐,有了许多顾及和比较,和家人团聚又总是相见时难别亦难。月饼不再是小时候的月饼,炸鱼也不再是小时候的炸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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